钱江晚报·小时新闻 记者 吴朝香 通讯员 王屹峰
去年12月25日，李婷（化名）的妈妈阳了。
李婷妈妈是位晚期胃癌患者，正在接受辅助化疗。
疫情政策调整后，李婷为了妈妈不被感染，做了万全准备：她每天核酸阴性才进家门、储备了100个N95口罩、让妈妈随身携带消毒喷剂，走到哪儿喷到哪儿……“没想到，根本防不住。”
作为新冠防治中的高危人群，面对新冠病毒，肿瘤患者有更多的恐惧和担忧。
49岁的白血病患者黄军（化名）在去年12月中开始从家里搬出，独自隔离，他打算坚持到过完年，“到时我真阳了，也能住进医院，有呼吸机用。”
保卫妈妈，成为一家人的“一场战争”
李婷的妈妈55岁，去年8月确诊胃癌晚期后，一直在浙江省肿瘤医院进行化疗治疗。
此前，一切都在按照治疗方案有条不紊地进行。12月初，杭州疫情政策调整后，对李婷一家来说，节奏被打乱。
“我们知道肿瘤患者感染是有很大风险的，所以要尽可能不让我妈感染。” 李婷算是动作比较迅速，她那几天不停在网上搜索口罩，瞄准时机，下单了将近100只N95口罩，“两天后，口罩都很难买了。”
保卫妈妈，像是成了一家人的一场战争。
那段时间，李婷每天都要做一次核酸，结果阴性她才回家，如果是混管阳性，她就再去做一次单管，当天结果出不来，就到另外的住处去住。
除了去医院做治疗，李婷的妈妈基本不出家门。
“到医院肯定是戴着N95口罩，还有防护面罩。”李婷在妈妈的包里放了一瓶酒精喷雾，只要接触过陌生人、拿过东西，立刻把喷雾掏出来喷一喷。
化疗需要住院，担心妈妈被同病房的病友感染，几次化疗，李婷特意要求了单人间。
一家人小心翼翼度过了10多天。
“要担心的太多了，担心感染后会不会新冠病情比普通人要重？新冠会不会加重肿瘤病情？又担心感染后会不会影响治疗？” 类似的问题，李婷每天都要想很多遍，“我妈不说，但看得出她很紧张。”
浙江肿瘤医院，不少患者已经陆续回来治疗
在家里，他躲着女儿走
浙江省肿瘤医院肝胆胰胃内科主任应杰儿教授几乎每天都会接到患者的咨询，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纠结和焦虑：一位正在接受化疗的阳性胃癌患者询问什么时候能重启治疗，“我们建议她再等一段时间，她担心影响治疗，后来建议她可以换一种副作用小的药物，她又怕换药了效果不好。”
同一个问题，反复询问，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引发患者的顾虑。
最近这一周，49岁的陈康也一直在犹豫。他是淋巴瘤患者，正在做化疗。
“本来到下个星期，我是要去医院做治疗的。但现在外面都是阳的，我很怕被感染。”陈康到现在还阴着，前几天，女儿感染后，在酒店住了10多天才回家，“回来后，我也不和她碰面，她在客厅，我就躲在房间，她走开了，我再出去。”
但是延期治疗，陈康又担心影响效果，他隔几天就去问医生：我再推迟两天，可以吗？
紧张、担忧、纠结，这样的情绪弥漫在肿瘤患者和他们的家人当中。
浙江省肿瘤医院血液科主任谭亚敏和同事们组建的患者群里，从12月13日开始，陆续有患者在群里咨询：有人阳了吗？能分享下经验吗？也有人回复，自己中招之后的感受。
这段时间，几位医生也在群里频繁发送信息：医院的就诊须知、肿瘤患者阳了后暂缓抗肿瘤治疗要多久等科普信息。
谭亚敏也会提醒患者：血液肿瘤，特别是造血干细胞移植后、免疫功能抑制状态的患者，特别要注意自我防护。
他说心里很慌，听听都怕死
黄军是这些患者中，表现最担忧的一位。
他反复询问：有病友阳了吗？我还没有阳，但是听听都好怕。
黄军因为白血病，3年前做了移植，如今一直要服用排异药。
“2019年年底，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我进的舱，当时也很怕，怕保不住命，本来是轮不到我进舱的，因为疫情，很多人从外地赶不过来，我才有机会。”
移植之后这几年，黄军前后发热10多次，每次都是去医院，“身体免疫力差，还有各种其他毛病，很容易发热，一发热就害怕。”
疫情三年，黄军非常仔细：人多的地方不去，只要出家门就戴口罩，随着携带酒精消毒液，随时手消杀。“我没有打疫苗，抵抗力又不行，以前每次发热都像要命一样，怎么能不怕呢？”
黄军家门口的柜子，用来放置快递等物品
三年的治疗，黄军花费七八十万元，出现了股骨头坏死，如今走路也不是很方便，“对我们来说，不是花钱多少的事，是活着。我总共加了七八个病友，到现在只剩下三个了，有的没等到移植，有的移植后几个月复发了……”
疫情政策调整后，黄军的恐惧感比其他人更强烈。“我看了很多自媒体的信息，说什么的都有，心里慌慌的，有些可能真真假假，但自己小心点总归没事。”
买了400只口罩，他足不出户
2022年12月15日，黄军做了个决定，从家里搬出来，独自居住。
“在家里，防不住，家人也要出去。我家在县城，有一套新房，刚装修好，在市区，和我老婆商量后，我决定自我隔离。她觉得只要我能照顾好自己，就行。”
搬到新住处后，黄军就足不出户。他在门口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剪刀、消毒液、毛巾。一日三餐所需要的的食物要么是家人送到门口，要么是网上下单。
“送来的东西，我都不动，先放一到两天，我这个楼层20多层，通道是通风的，什么病毒，刮两天应该都没有了。拿进房间前，先用消毒剂消毒一遍，有些包装就直接拆了放外面。”
他买了400多只口罩，有医用外科口罩，也有N95，准备了布洛芬缓释和泰诺，以备发热时用。推开房门取快递物资时，他一定会戴上口罩。
在搬出去住10天之后，黄军的妻子和孩子，相继中招。这20多天来，黄军每天在房间里做饭、看电视、看手机，有时也会通过手机谈些生意，“我每天抽20分钟时间，做做操，锻炼锻炼身体。”
和黄军保持联系的一位病友，在放开之前，也开始了自我隔离，两人没事，会聊聊天，发发各自做了什么吃的，“他搬出去第二天，他老婆就阳了，他算跑得快。”
黄军用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保护自己，因为平常只需要服用排异药，他不用亲自去医院，在药快吃完时，他让朋友到医院配了药，给他快递到家。
本周开始，陆续有患者重启治疗
每天给老伴量体温四五次
李婷的妈妈就没那么幸运，她要定期去医院治疗，也没用办法一人独居。
虽然李婷竭尽所能做了防护，妈妈最终还是阳了。
“我爸先中招，发现他有症状后，我们就让他出去住了，我妈当时也就和接触了10分钟，但第二天还是发热了。”
李婷妈妈发热两天，38.5度，咳嗽，肺部CT提示有肺炎，又住院三天治疗。
“焦头烂额吧，化疗也停了，她现在已经不发热了，但还有轻微的咳嗽，然后精神也不太好，和我们一样，很疲惫，容易累，总想睡觉，胃口也不行，不大吃得下。”
李婷担心妈妈，但也无可奈何，“好在不发热了，慢慢恢复吧，能怎么办呢。”
陆阿姨在63岁的老伴老叶阳了后，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松弛感。
老叶去年10月确诊晚期肺癌，一直在浙江省肿瘤医院进行放疗。
新冠病毒最容易引发上呼吸道感染，像老叶这样的肿瘤患者，比其他人更慌张：肺炎了怎么办？会不会大白肺？会不会加重肺部肿瘤？
“肺部肿瘤患者本身都年龄偏大，又有基础疾病：老慢支、慢阻肺、间质性肺炎等，再加上恶性肿瘤患者本身免疫力会比较差，所以这类患者会更紧张，也需要密切关注。” 浙江省肿瘤医院胸部放疗科副主任季永领主任医师说。
去年12月初的那几天，陆阿姨和老叶除了和家里人往来，几乎都不怎么出门。
“他本来就咳嗽，咳嗽一频繁，我就紧张，一天给量四五次体温，就怕突然烧上去。” 陆阿姨形容那几天：害怕地要命。
浙江省肿瘤医院，病房内，接受治疗的患者
他打算自我隔离到年后：感染也要错峰
坚持到去年12月中旬的时候，老叶突然发热38.5度。
“他那个时候正好在化疗，医生给他开了外用的退烧药，当天晚上用了后，第二天就退热了。”老伴阳了之后， 陆阿姨悬着的心反而掉了下来，“就觉得早晚要来，总算来了。他发热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时又在医院，心里反而稳一点。”
阳了后，老叶的治疗暂停，回家休养了一周，去年12月底，他核酸检测阴性，又返回医院继续治疗。
“好像也没想象中的可怕。”老伴这么快重启治疗，陆阿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疫情放开后，季永领负责的患者中，80%出现感染，有人历经20多天，核酸检测都没转阴，但多数人像老叶这样，一到两周后就可以重启抗肿瘤治疗，“我们会给这些患者做个肺部CT，有些人会有肺炎，但大白肺情况不多，至于危急重症的肿瘤患者，我负责的患者中，目前还没出现。”
2023年的元旦，黄军一个人跨年，他自嘲：别人年底躲债，我躲新冠。
3年前，他是2月28日做的移植手术，那之后，他把这天当作生日过。
“我想自我隔离到生日这天，到那时，形势总归会好一点吧。自己的健康要自己负责。”这是黄军的预判，“其实我也不是躲新冠，我知道出去可能就会被感染，但我可以迟点感染，到那个时候即使病情重了，到医院也有呼吸机用，可别像2020年的武汉。”
而陈康最终决定如期去治疗，“医生说，再往回推，我移植后都要过4个月了，预防治疗开始得太迟。我看很多病友也都开始去治了，治病总是要紧吧，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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